贺玉堂的好事,跟着21世纪的脚步来了。
千禧之年刚到,他就被邀进京,参加文化部组织的元宵节文艺晚会,当然是要他演唱陕北民歌了。陕北的歌手有千万,惟他贺玉堂才有这个好福气!
歌和他的生命是分不开的。
贺玉堂还像一棵小沙蒿蒿时,就跟着爷爷唱信天游了,爷爷的歌喉婉转得就像沙漠里的沙波纹,一唱起来,羊连草都不吃了。当他长到像沙漠上的一株红柳时,又跟着爸爸唱酒歌了,爸爸的酒歌醉倒过多少酒鬼。这时,他若去了舅舅家,舅舅的小曲怎样呢?传说媳妇就是他唱来的。当他长到像一棵新疆杨那么伟岸时,他结婚了,岳父又是个唱秧歌的好歌手,唱红了十里八里的山坡坡,他又跟着岳父唱秧歌。毛乌素沙漠再大,鄂尔多斯风暴再响,贺玉堂是在歌声中长大的。当历史到了20世纪70年代,他终于成名了:
“上一道坡下一道梁,
想起妹妹好心慌。”
他唱的情歌使黄土高原都颤动。1984年5月,拍电影《黄土地》,他配唱了两首插曲:《一样的朋友一样的待》,《都说新人们光景好》。这两首酒曲儿可唱出了大名。著名的日本影评家左滕中男称贺玉堂“真是一付天生的好嗓子”。1999年12月澳门回归,他去澳门演唱,别的歌唱家都只能唱一首,惟他破例唱了两首,因为澳门听众鼓掌不停,都说天下真有这么好听的民歌!
走进人民大会堂,贺玉堂在心里惊叹:“这就是祖国,太伟大了!我的歌是唱给祖国听了!”他知道江主席和中央首长在下面坐着,激动地站在舞台正中央,刚刚酝酿了“上一道坡下一道梁,想起妹妹好心慌”的情绪,正要开口,不料节目主持人站在身边问:“你能不能给江主席说两句话?”
他反应灵敏,立刻答道:“好”。
他往前站了一步,激动、沉着、宏亮的陕北腔,一下使几千人的会场寂静下来。
“各位首长,各位同志,以前我们老辈人过大年时,总要敲上锣,打上鼓,扭上秧歌,给毛主席和党中央拜年。今天,改革开放了,陕北的变化实在大,我们的心情实在实在激动。今天,我就代表延安老区人民,给江主席和各位首长唱上个信天游。”
贺玉堂这段诚挚、得体的真情话,引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。可他多日来演练的那首情歌的情绪,却一下被轰毁了。这首哀婉、缠绵、动听、感人肺腑的传统情歌,曾给贺玉堂赢来过多少掌声和荣誉,可是现在他不能唱了,那么,他唱什么呢?他原有的心理状态完会被另一种心理状态替换了。是不是成熟的歌手,那就要在这时看他的功夫了!
请看我们的贺玉堂,他一展歌喉,那曲那词,像山泉一样,哗哗哗地奔流出来了:
“双手斟满大碗碗酒,
感谢好政策给咱指出了致富路。
满仓仓满屯屯山川共金秋,
丰收的酒儿就醉到咱心里头。
奔小康的路上迈大步,
我情不由己就唱起了信天游。”
古人讲“七步诗”,贺玉堂一步没动,立马自编一首民歌。他音域宽阔,悠扬,嘹亮,民歌味淳厚,歌词朴实真挚,激动着每个人的心。掌声如雷响过会场。
他不愧是陕北的“民歌王”,有胆有识,艺术炉火纯青。
当他要下台时,江主席向他招了招手。贺玉堂兴奋地走过去,江主席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,连声说:“唱得好!唱得好!”
贺玉堂微笑着站在江主席身边,他的心却跳欢势了。他头上扎了条传统的白羊肚毛巾,毛巾的两个角角在头顶上向左右分开,像两只羊耳朵,这是陕北汉子传统打扮的模样。他身穿红色的绸缎秧歌舞服。不知在什么地方,又仿佛是习惯地将一只手挽在了江主席的臂膀上。江主席乐呵呵地笑着。有记者照下了这个难忘的历史瞬间,并将照片放得很大,寄给了贺玉堂。单从照片看,完全像是两个老百姓、老朋友偶然相遇的亲切合影。
贺玉堂使我想起了陕北的另一位已故的民歌手李有源。李有源的歌《东方红》里有一句词:“他为人民谋幸福。”据考,这句词原来是“他为人民谋生存”。在这块贫瘠、沙化严重的土地上,一直存在的是“生存”问题。谁能解决老百姓的生存问题呢?贺玉堂的家乡定边出了个农民起义的领袖张献忠,“抱愤不平地谋求生存”,没解决。民国时又出了个武将高桂滋,“因家贫寒,仅读四年私垫”,虽在西安留下一所著名的“公馆”,曾供蒋介石住过,但与家乡的百姓生存又有什么相干?明清两代,定边出任全国它地的三品以上武官多达46人,定边人“尚刚武”,不尚治穷。解放后,几十年间,定边仍是贫穷的老区,扶贫的对象。只有改革开放后,直到今天,定边人才解决了温饱即生存问题。所以,贺玉堂的歌唱了“好政策”。有了“好政策”才有了生存问题的解决。时代进步了,歌手也进步了。